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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9月05日

小考涟水话“壳树”“对谷子”和“抠门”

■ 万洪勇

 

在我们家乡涟水,有几种萌蘖性和生命力都很强的乡土树种,如柳树、楝树、枣树、桑树等,其中有一种树干上长有一道道白色横纹、叶子肥硕有豁口的不怎么成材的树,乡人称之为“壳树”。壳树的叶子和桑树叶子形状很相似,掐断会冒白浆。壳树虽不怎么肯成材,但毕竟也能成一道风景,何况叶子营养较高,可以用作饲料,所以还是能受乡土情怀浓烈的人士的待见的。

那么,这种树的学名是什么?乡人为何谓之“壳树”?探究起来还是蛮有意思的。原来,壳树的学名叫构树,是桑科构属高大乔木或灌木状植物,怪不道其叶子和桑树叶子那么相似呢。而且,构树浑身是宝,树皮叶子种子皆可入药,构树皮富含纤维,柔韧性强,还可用于制缆绳、造纸,树干和枝条可生产人造板、生物制炭。

构树这个名号在很古的时候就有的,而在更古的时候构被称作“榖”。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将榖解释为楮,楮读若楚,因此楮树又称为楚树。到了南北朝,陶弘景明确指出:“榖,此即今构树也;榖构同声,故榖亦名构”。明朝李时珍则沿用《说文解字》的说法,明确“榖楮不必分别”,亦即榖和楮是同一物。也就是说,起码在许慎所处的东汉时期,榖树与楮树就被视为同一种树木;在陶弘景所处的南朝齐梁间,榖字已被构字取代,榖字已然成为古字,而作为今字的构,则与楮一起沿用至今。

我们知道,古人造字,一字取代或借用另一字,二字之间必音义皆相同,陶弘景之所谓“榖构同声,故榖亦名构”就是一例。现代汉语榖音同谷,构音同够,两字已经不同音,那是字音演化了而已。那么,古代字书给榖字注的是什么音呢?南北朝的《玉篇》古斛切,司马光和李时珍都将榖注为构音。

但是,不管榖发音为谷还是构,都与涟水方言的发音壳不同。那么,我们的这个“壳”音源头在哪里呢?我们不妨观察一下榖这个字的构造,它其实是由声旁和形旁两部分组成的,声旁是殼,形旁是木,殼的发音就是这个字的发音。那么字书给殼注的是什么音呢?《说文解字注》《唐韵》注为苦角切,《集韵》《韵会》注为克角切,用涟水方言来切,这四部书注的音和涟水方言的“壳”完全相同。也就是说,涟水方言将构树说成壳树,是标准的古音延续。回过头来我们再来看看榖的声旁殼这个字,它不是“旁人”,正是壳的繁体字。

榖字作为源头,在两千多年的演变过程中分出好多流派,相对于普通话而言,它派生出e、u、ü、ou、ao、iao、üe等韵母和g、k、h、q等声母;相对于方言而言,它派生出“屋”“鳄”“药”等入声韵母。事实上,这一类语音演化的现象普遍存在,例如,在现代汉语里,句号的句韵母为u,高句丽的句韵母则为ou;读书的读韵母为u,句读的读韵母则为ou;暴露的露韵母为u,露一手的露韵母则为ou;蛋壳的壳韵母为e,地壳的壳韵母则为iao;熟悉的熟书面读音韵母为u,口语读音韵母则为ou;苟、狗、枸,声旁都是句号的句。方言也是如此,湖南方言韵母u、ou不分,杜说成豆,路说成漏,数学的数说成寿,都把韵母u发成ou,而普通话渊薮的薮韵母不也是一反常态地成了ou吗?

再看榖树的榖,其声旁殼在汉字创造中起的作用也很可观,以殼为声旁构成的一组字,文化含量非常高,如彀、毂、鷇、慤、穀等字。这组字共同的特点,发音都围绕殼的古音而发生变化,字义都跟殼(简化字为壳)相关联。如,彀发音同够,义为箭的射程范围,构成一个圈,就像蛋壳的壳;毂发音同鼓,轮毂的毂,是中空的用来插入轮轴的部分,就像包裹轮轴的壳子;鷇音同寇,指刚孵出来的鸟类幼崽,涟水话叫肉鸡灵子,刚孵化出来也就是刚从蛋壳里钻出来;慤,简化字为悫,形容恭谨的样子,小心谨慎,似欲把自己包裹起来;穀,简化字为谷物的谷,谷物不都是有外壳外皮嘛。

在上一组字里,轮毂的毂,现在方言区的人都有好多人按普通话读了,音同鼓。不过,毂在古汉语里是个入声字,韵部在“屋”,读若涟水方言的谷。那么,涟水话里有没有把毂发成方言的谷的?我以为有,就在那句涟水方言语汇里。在这个土语里,毂说成“谷子”,形容某两个人意气相投、关系密切,就说这两人很“对谷子”,如果某两人脾性不合、关系夹生,就可以说这两人“不对谷子”。这里的“对”就是投,对谷就是投谷,也就是投毂,性情、关系就像轮轴插入轮毂一样滑溜、密合。

那一组词里还有个冷僻却又大有深意的字,这个字就是瞉。这个字音同“寇”,从殼从目,像是眼睛被外壳蒙住了,释义为不明。它与霿字组成词语瞉霿,霿发音同雾,瞉霿意指鄙吝、心不明,而鄙吝就是指过分吝啬、小气、庸俗、鄙俗、心胸狭窄。大家知道,有个流行全国的词汇叫抠门,意思也是极度的小气吝啬,为什么要用抠门来形容小气吝啬?不少人就弄出很多“典故”来,如抠佛像上的金粉,如舍不得把门把手上的漆抹掉就不用门把手而情愿用手指抠门缝把门扒开。这免不了还是牵强附会。我想,会不会是比较高冷生僻的书面语瞉霿被俗传为抠门了呢?雾古音应为重唇音,声母有转为m的可能性,因而霿也就具有了音转为门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