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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07日

清明——在时间的褶皱里寻找永恒

■ 张文欣

 

 

清明节的雨总带着墨色,落在这座浮在水上的古城。里运河的春水漫过石码头,将千年漕运的密语揉碎在涟漪里。淮安城的清明裹着水汽,青砖墙根钻出簇簇二月兰,镇淮楼檐角垂落的雨珠串成珠帘。在青石板上洇出深浅不一的苔痕。屋檐下的燕子衔着新泥掠过,惊醒了沉睡的雕花木窗,那些被岁月熏染成琥珀色的窗棂,正将四月的天光切割成细碎的菱形。这个节气,像一扇被风吹开的古老屏风,让我们得以窥见生命的褶皱里,那些沉淀了千年的哲思。

天刚破晓,河下古镇的石板路已蒸腾起薄雾。吴承恩故居门前的香樟树簌簌落着老叶,几个孩童追逐着纸鸢跑过驸马巷,惊醒了沉睡的《西游记》手稿残页。在文楼汤包升腾的热气里,扫墓人的脚步已经踏碎了草尖的露珠。潮湿的泥土里,几茎新发的艾草正以谦卑的姿态向墓碑行礼。路上的行人,正把祭扫的哀思、踏青的欢愉、尝新的期盼,统统酿成绵长的春醪,在运河水系的经络里静静流淌。

我蹲下身擦拭祖父墓碑上的雨痕,指尖触到冰凉的青石,突然想起他生前常说的:“人就像这石头上的青苔,雨水来了就绿,日头毒了就黄。”那些被现代人遗忘的农耕智慧,此刻在雨雾中苏醒,原来二十四节气不仅是时间的刻度,更是先民对生命轮回的参悟。

纸钱燃烧的青烟袅袅升起,与田间的云雾纠缠成螺旋。这古老的仪式暗合着东方哲学中的“气”的流转,《礼记》中“祭如在”的训诫,让生者与逝者在升腾的烟霭中完成某种神秘的对话。烧化的锡箔在风中翻卷,恍若庄子笔下北冥的鲲鹏,载着思念游弋于天地之间。

老宅院角的柳树又抽新芽,祖母在世时总在清明折柳编环。她说柳条柔韧,恰似人间的牵挂,看似柔弱却能穿越生死。这让我想起去年夏天看到的敦煌壁画中的供养人,他们的衣袂永远定格在飘举的瞬间,正如清明习俗中悬挂的柳枝,在时间的长河里摇曳成永恒的符号。

供桌上的青团散发着艾草的清香,这种用早春嫩叶染色的米食,藏着农耕文明对自然的敬意。青团的热气裹着艾草香漫过马头墙。这抹来自洪泽湖畔的绿,与韩侯祠前的古柏遥相呼应,让《淮安府志》里“清明采青,以鲜克陈”的训诫有了温度。当都市人用工业化生产的糕点取代传统祭品时,或许正在遗失那份对时令的敬畏。也许这样的传统节日才能让人明白,文化基因总能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找到生长的可能。

扫墓归来的午后,父亲照例要泡一壶茶。滚水冲入玻璃杯的刹那,嫩绿的茶芽在漩涡中舒展,仿佛无数个春天在其中同时绽放。茶烟氤氲中,窗外的玉兰正将凋谢的花瓣轻轻放进溪流。这种东方美学特有的“物哀”情结,不同于西方的悲剧意识,而是在凋零中看见新生。我们在特定的时空坐标里,与逝者、与自然、与自我进行着庄严的对话。

暮色漫过清江闸时,漕运广场上空飘满电子孔明灯。几位身着汉服的少女举着自拍杆走过镇淮楼,发间柳枝与霓虹光影共舞。淮安的清明,终究是流动的盛宴:漕船的龙骨化作跨河大桥的钢梁,船工的号子转码成5G信号,而文脉始终是水底那根不锈的锚链,系住城池,通向星汉。当城市霓虹与乡野流萤在清明之夜相遇,古老的时间哲学正以细雨润物的方式,浇灌着现代人干涸的精神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