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　昆

年关渐近，老家那方小小的厨房，便成了年味的孵化场，而当中那口蒸锅，无疑是领衔主演这场味觉盛宴的主角，每一次揭开锅盖，都是一场与旧时光、老传统的温暖相拥。

天刚破晓，母亲就把准备蒸制的食材一一摆在案板上，好似要举行一场庄重的岁末祭祀。首当其冲是自家腌制的腊味。腊肠被麻绳整整齐齐地串起，像是一串绛红色的玛瑙项链，肠衣紧绷，里头的肥瘦猪肉早已被香料驯服，五香、花椒、辣椒的气息丝丝入扣地沁入每一丝纹理；一块块腊肉更是凝脂挂霜，表面被烟火熏出一层焦褐的痂，宛如岁月留下的勋章，油脂在里头暗流涌动，光是瞧着，鼻腔里就不由自主地钻进那股子浓郁醇厚的咸香。

母亲把腊味丢进大铁盆，用温水仔细洗刷，洗去浮尘，也洗出往昔冬日里那些烟熏火燎的日子。洗完，将腊肠切段，腊肉切片，码放在青花瓷盘里，色泽愈发鲜亮夺目。配菜也不能马虎，水灵灵的芋头，去皮切成滚圆小块，像是一盘憨厚敦实的白玉丸子；红薯被掰成几瓣，橘红色的瓤露出来，透着土地给予的质朴甜香。

这边刚安置好，那边蒸锅已经上汽。咕噜咕噜的水汽声，是蒸锅奏响的年节序曲。母亲把摆满腊味与菜蔬的蒸笼轻轻搁进锅，再严严实实地扣上锅盖，刹那间，厨房成了云雾缭绕的仙境。火苗在灶膛里活泼地跳跃，舔舐着锅底，催促着锅里的变化。热气沿着锅沿的缝隙逃窜出来，裹挟着腊味霸道的香、芋头软糯的期许、红薯甜蜜的预告，在逼仄的空间里横冲直撞，撞出满屋子的人间烟火气。

我凑近蒸锅，贪婪地嗅着这股热气。记忆也随之翻涌，幼年时，每逢蒸腊味，我总爱搬个小板凳守在旁边，听锅里热闹的声响，想象着腊味在热气中一点点舒展、苏醒。那时候，腊味可是稀罕物，一年到头就盼着年下能敞开肚皮吃上几顿。锅里噗噗的动静，好似在跟我悄声诉说年就要到了，有新衣穿，还有压岁钱拿，满心都是雀跃。

不知过了多久，蒸锅的动静渐渐缓了，母亲伸手揭盖，刹那间，热气裹挟着浓烈的香味汹涌而出，直撞人心。腊味被蒸得油润发亮，腊肠的肠衣微微绽开，露出里头粉嫩多汁的内里。腊肉的油脂被逼出，在盘底汪成一滩金色小池。芋头吸饱了腊味的油脂与咸香，变得绵软细腻，入口即化。红薯更是甜蜜得放肆，热乎乎、软绵绵，能把心窝都烫暖。

一家人围坐，筷子齐刷刷伸向蒸锅里诞生的美味。腊味咸香劲道，越嚼越有滋味，每一口都是风与阳光、盐与香料交织的岁月之歌。芋头和红薯带着家的质朴，暖着脾胃，也暖着亲情流转的脉络。

在这一方蒸腾着热气的天地里，年，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眼前这满桌热气腾腾、满含心意的佳肴，是阖家欢聚共享美食的温情时刻，岁岁年年，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