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海燕

今年中秋节前，我回乡探望父母，从父母口中得知大姨夫患上了贲门癌，想到近年来总是来去匆匆，未及去探望大姨和大姨夫，不由心生愧疚，这趟回来，前一夜的雨让持续数月的高温天气暂时退居幕后，属于秋季的凉爽终于得以显露出来，而我又打算第二天回程，此次不去探望的话，又不知要延续多久才能去探望了。

其实，多年在外的我，对大姨夫的印象还停留在幼时，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每次见我来，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让生性害羞的我像在家里一样放松自在。

他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出嫁在邻庄，我幼时喜欢到她家，听她说谈对象的话头儿，她谈了几个对象，总是不能称心如意，后来大概是挑大了岁数，怕自己嫁不出去了，就找了一个老实头结了婚。婚后，又总是挑对方的刺，经常耍性子，好在对方也总是包容着她，哄着她，才不至于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二女儿是最勤快的一个，挑对象的目光很实际，找了一个家里田地多的殷实人家，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三女儿最懒，却挑了一个猴精一样的对象，折腾过各种生意，后来去无锡跑运输，没几年时间，就拥有了十来辆货车，又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富足而自足。小女儿许是被大姨、大姨夫惯的任性了，非要跟外乡来的一个小木匠谈恋爱，大姨、大姨夫得知木匠穷且懒后，死活不同意，就把她关在院子里，奈何她被爱情冲昏了头，竟翻墙和小木匠私奔去了，据说，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后来，小木匠出轨，离婚后，我的这个仅大我一岁的小姨姐许是命里注定似的，又找了一个木匠结婚了。让大姨、大姨夫心里舒畅的是，儿子在城里有了一份安稳工作，儿媳妇勤快性格好，事事顺着老人。

不管儿女日子过得怎样，但都十分孝顺，平时嘘寒问暖，过年过节备足了礼物，一旦大姨、大姨夫生病，都争相侍奉着，让乡人很是羡慕。我一直不知道大姨、大姨夫是用了什么法宝，能够驯服儿女，直到十几年前，父亲因胆囊结石来市区找我，我那时开店，就让老公带着年幼的儿子守在店里，我独自陪着父亲去淮阴区医院动手术。恰好大姨夫来市里，不知怎么知道消息了，匆匆赶来，看到我独自守在手术室门外，很是生气地问我：“你哥哥嫂嫂呢？”我回答说他们都很忙，大姨夫仍然不客气地说，再忙还有老的动手术重要，真是不孝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生气时的大姨夫，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永远不会生气的人，不想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却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软柿子。我也顿时明白了他儿女个个都十分孝顺的根源。

我以前很难理解，脾气急躁的父亲为什么与性情温和的大姨夫交好呢？后来从父亲的絮叨里，我慢慢品味出了端倪，他们都是那个普遍文化程度不高年代的初中生，在一帮大老粗中算是知识分子了，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自视清高，共同语言让他们走到了一起。而父亲更深一层的理解是，大姨夫和他都不能在婚姻上称心如意，心里都有着一样的憋屈，父亲因在那个年代被定性为“右派”分子的儿子，迫不得已娶了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而不管大姨夫是否心甘情愿地娶了大姨，父亲看到的是性格急躁的大姨总是对大姨夫颐指气使，大姨夫对大姨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于是，父亲认为大姨夫不像个男人，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不免心里生出几分不屑来。

父亲用电动三轮车载着我和母亲，行驶了二十分钟多后，来到了大姨家。门前的一片菜地吸引了我的目光，只见郁郁葱葱，很是养眼，豆角、空心菜、辣椒、韭菜等，肆意生长着。真是勤快的人家！这也是我印象里的大姨一家人，什么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门从里面闩着，显然家里有人，拍了几下无人答应，大概还在午休，园里的狗听到动静，接连狂吠，唤醒了主人，隔着门缝，我看见大姨夫披着衣服从当厅起身，慢慢穿过院子来开门。

已经八十出头的老人了，比我前一次看见更加苍老了，腰也微微有些驼，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似乎看不出病痛的折磨。

大姨夫领着我们穿过院子，院子很大，很整洁，曾经五个子女在家时很热闹，后来各自长大、成家，各奔东西，院子顿时变得空落落的，大姨和大姨夫不愿意给子女增加麻烦，也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固执又孤独地守着同样慢慢老去的房子。

大姨还在堂屋的东头房里午休，在大姨夫的呼唤下，惊喜地起身迎接我们。

在聊到大姨夫的病时，他脸上仍然挂着笑，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淡定地述说着从怎样发现病灶到治疗过程。父亲感慨他不像个病人，他总结了自己打败疾病的心态：自信、坚强、乐观、积极。而与他做鲜明对比的是，庄上的一个人只因为医生要求一个星期后复检，还没有等到一个星期，就被吓死了。

因为无畏而勇敢，因为乐观而坚强。在大姨夫的身上，我看到的是中国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对生活的韧劲和热爱对待困难的勇敢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