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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6月14日
巫术神怪类语汇例解(下)
——涟水方言概说之五十三
■ 万洪勇
前文说到有一种巫术叫“厌胜”,而“厌胜”还有“魇阳”“魇样”“魇魉”等多种写法。如古代小说集《二刻拍案惊奇》里有“今如此多子,可见魇样之说不为虚妄的”这样的话;古代无名氏所作的《四贤记·挑斗》有“前日婢子到太湖石畔,听见新姨对天诅咒奶奶花胎早堕,六甲俱空……却又抛泥三次,拜了两番,做个魇阳之法”这样的描述。
而这里的“魇”,就是“梦魇”的“魇”。梦魇指的是一种噩梦,俗称鬼压床,指在睡眠时,因梦中受惊吓而喊叫;或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不能动弹。梦魇多由疲劳过度,消化不良或大脑皮层过度紧张引起。通常认为,睡觉的时候身上衣被盖得过重,或手放在胸口,或采用左侧卧姿,则容易引起梦魇。涟水话常用“魇住”表示梦魇,并且和一些地方的人一样,认为发生梦魇是因一种叫“压虎子”的精怪压在睡觉人的胸口所致,《西游记》里采用的也是“魇住”的说法,如其中有“原来那师父被妖术魇住,不能行走,心上明白,只是口眼难开”这样的话。“压虎子”其实是对“魇”这种“鬼”东西的通俗称呼。涟水还有一种说法,就是不能在梁头嘴子下面睡觉,因为那样容易被“压虎子”压。
梦魇这种奇怪的噩梦会出现梦境与实境融为一体的状况,就是梦魇之人可以清楚地听到屋子里人们的说话声和其他声响,可就是睁不开眼、喊不出声、动不了身,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使劲发出的声音很尖细,像是喉咙被勒住一般,而这个时候,只要被谁轻轻一推,梦魇就会被解除。当然,即便没有旁人帮助,自己在苦苦挣扎之后,最终也会挣脱梦魇的。
有一种观点认为梦魇属于疾病。我认为梦魇可能还有遗传现象。我妈梦魇很厉害,我姐姐说一开始不知是梦魇,曾被我妈的梦魇吓哭过;我梦魇也比较多发而且很重,很小的时候就有过。自己记得的头一次梦魇,是见到床边的墙脚下爬出好些个面目怪异的小动物,家里人在外屋做饭说话,包括拉风箱,都听得真切,但是怎么呼救都没人搭理,觉得那次僵持时间很久,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后来读书、工作,都有室友被我惊吓过,不知我那是怎么了,最厉害的一次是有人隔着两间寝室听到动静,然后过来把我推醒,搞得我很是内疚。
在日常会话中,“魇住”一语也时常会被提及。记得我们街上有位小青年半夜三更情绪失控而哭泣,室友被惊醒后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是他想和未婚妻结婚而未婚妻坚不应允,室友们于是把这事当作笑话传了开来。大家认为他本可以用“魇住了”来掩饰尴尬,可他却“从实招来”,这与男子汉的身份极不相符,用涟水话说,这是在“送笑给人笑”。
涟水话里有“猫叹气”,也有“猫换气”,前者指的是一种造型别致的篮子,后者指的是一种灵异现象。所谓猫换气,说的是猫具有邪灵潜质,它会悄悄潜入停尸房给尸体进行“猫”工呼吸,让尸体复活。复活后的尸体非常狰狞可怕,它力量强大,会肆意闹腾而不易被人制服。当然,这至多是回光返照,当耗光了猫传输的精气之后,尸体会老老实实地躺回原铺。那年我刚听过猫换气的传说,就赶上舅奶去世,之后的那些日子,噩梦里果然就有了舅奶跳起来行凶的恐怖情景。
在涟水,身材细长、头颈前倾的人,会被人开玩笑地称为“[务鳄]戳子”。[务鳄]占一个音节,表示一个字的读音,这个字的读音声母为“务”、韵母为“鳄”,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同音字来替代,所以用这个方法姑且拟之。那么,“[务鳄]戳子”是个啥玩意呢?
民间传说里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一天晚上,嵇康在灯下弹琴,忽有鬼出,面甚小,转眼间变大丈余,穿黑衣长衫,挡住灯光。嵇康一见,猛然吹灭灯火,说:“吾辈耻与魑魅争光。”鬼听后,忿忿然死去,化为一摊血水。这个故事很精彩,我以为它的蓝本应该是一篇古代志怪小说,鲁迅辑录的《古小说钩沉》里有收录。而依据故事里描绘的形象特征,那个“魑魅”与涟水人所说的“[务鳄]戳子”非常相似。“[务鳄]戳子”据说是相貌丑陋,黑乎乎的,善于伸缩,遇到人会突然变得很高很高,甚至会高到“上主(止)天、下主(止)地”头可以伸得很远,惯常将头伸到人家的屋里吓唬人。儿童晚上睡觉,想到“[务鳄]戳子”的形象和表现,难免要把头埋在被窝里。
涟水话里还有个叫作“庆子” 的邪祟之物,这个“庆子”可能和“[务鳄]戳子”是同义词,“庆”即“倾”,也就是“伸”。走路姿势要直,不要往前倾,涟水话不就说是不要往前“庆”嘛。“庆子”一语,会用来形容那些惯常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的人。比如有人头伸过来,要看你在干什么,你若是不高兴,就会来一句 “去去去,你搞个庆子的呢”。涟水话形容人坐姿、品相不好,其中就有“仰脸[务鳄]嗓”“伸头[务鳄]井(颈)”这两句,这可能都与“[务鳄]戳子”和“庆子”的形象有关。“[务鳄]戳子”和“庆子”,其中的“子”都读轻声。
涟水人称狐狸叫“胡大仙子”,认为它也灵异得很,除了会附体,致人中邪精神失常,还会隔空搬运,这种搬运神功谓之“歇(摄)”。东西一时找不到,或怀疑被窃被藏匿,物主会很情绪化地发泄道:“东西难不成被胡大仙子歇去了吗?”“胡大仙子”据说还有团队协作的能耐,“胡团队”一夜之间将时码粮库清空的惊悚故事就曾在涟水广为传诵。
另外,涟水话里还有不少跟鬼有关的语汇,如吊死鬼、撮死鬼、诨人鬼、水鬼、屈死鬼、饿死鬼、替死鬼、讨债鬼等等。麦穗染上黑穗病叫鬼麦子,假孕叫鬼胎子或血胎子,神经性脱发叫鬼剃头,走夜路走来走去都在原地打转叫鬼迷路(通语谓之鬼打墙)。各式各样的鬼还可以用来形容某些人某些事,如吊人胃口的叫吊死鬼,惯常教唆、煽动的叫撮死鬼,喜欢撒谎骗人或引诱别人做坏事的叫诨人鬼,不可信的事或话可鄙称为鬼胎子。“鬼”话里还有一句尤为有趣,就是把胀满憋足的尿戏称为“苦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