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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27日
母亲的叮咛
■ 魏 子
阳光漾满院子的中午,母亲站在院角的丝瓜架下摘丝瓜。她伸出手,抓住那根半垂落在架下的丝瓜,想着把它从藤蔓上拽下来。
阵阵哗啦声响过,那些藤蔓上的叶子仿佛受到了惊扰,纷纷翻转叶面,让丝瓜架有了不搭调的杂乱,方才那股惹人喜爱的生机早已荡然无存。
母亲有些恼了。她低下头,看了看躺在藤椅上纳凉的我,轻声说:“你去屋里搬个凳子,把架子上够不着的丝瓜都摘了。再不摘就老了。”听了母亲的话,我瞥了瞥那根倔强的不肯离开藤蔓的丝瓜,微微摇了摇头,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果断起身去屋里搬凳子。
我从屋里搬着凳子回来时,母亲已经摘完了所有伸手可得的丝瓜。我将凳子放在母亲脚前不远处,弯下腰准备捡起散落在地的丝瓜。这时,母亲却抢先一步,把品相相对较好的丝瓜收拢起来,分别装进了两个印有某超市名称的方便袋中。我看着母亲,半晌不语。母亲似乎察觉到了我心中的疑惑,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将最后一根笔直且细长的丝瓜拿在了手里,站起了身。她朝大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神色平淡地说:“我给他们送点去。有的不稀罕,没有的都当成好东西。”
我轻“唔”了一声,心中还在思索“他们”指的是谁,母亲却已经提着丝瓜出了家门。我捕捉着母亲沿着院墙行走的脚步声,从心中继续推理和判断着,想把记忆中熟悉的人影与所谓的“他们”建立起重叠的联系。
等母亲的嗓音在一墙之隔的院落里响起,邻居大婶笑着相迎的寒暄之声随即穿墙入耳。“你拿这么些丝瓜来,你家小子不是回来了吗?你留着自家吃吧。”母亲说:“今年多种了几棵,搭了架子,瓜秧爬得到处都是,一天就结很多,只两三张嘴,哪能吃得了哦……”这些被方言温暖着的字眼一来一回,像春柳触碰湖面生出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在石墙围拢的农家小院,让人心生暖意。
母亲送完丝瓜回来时,我正站在丝瓜架下,翻动着丝瓜叶。我想把它们一一摆正,让眼前再现生机盎然的景象。听到母亲近前的脚步声,我扭头回望,看到她一只手里抓着一把绿油油的韭菜,另一只手抓着掀起的衣襟,里面兜着几个新鲜的玉米和外形像辣椒的物品。
“这是你西边大娘给的韭菜。”母亲走到丝瓜架下,将韭菜放在了荫凉处。母亲做完这些,又开始从衣襟临时做成的围兜里往外取着玉米。母亲自言自语道:“这是你后院大婶给的春玉米,她说今年雨水足,玉米长得实成。我不要,她非让我拿着,说是让你尝尝鲜……”母亲自顾自说着话,见等不到我的回应,忙抬头看我,我们对视了一眼后,微微一笑,像守着秘密似的,看破却不点破。
“你给我一把谷子,我送你一捧米”,这种左邻右舍之间的礼尚往来应该是故乡的人间烟火里最为生动的部分,它像村中那条穿村而流的小河,虽然熟悉的可以被乡邻忽略,但是却不能从视野中消逝。
这个时候,一阵微风拂来,风中裹挟着辣椒炒肉的辛辣和清香。闻香识味,我微动喉头,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下一刻,我心念横生,竟然馋虫涌动,想吃一盘辣椒炒肉。母亲察觉到了我嘴馋的模样,轻轻一笑,连忙捡起刚才放在地上的青辣椒,还不忘挑两根我刚摘的丝瓜一并带走,准备来个升级版的辣椒炒肉。
须臾间,我身后不远处的灶房冒出了一缕灰白色的炊烟,它袅袅娜娜地扶摇直上,像一只出了窠臼的斑鸠,让烈日当下的时光潋滟着波澜。听到母亲被辣椒呛到后的咳嗽声,院子里弥散着的油脂香味更浓了。若是仔细辨别,这股牵动味蕾的香味里还混杂着木柴燃烧后的独特味道。
饭菜上桌,母亲喊我吃饭。我嘴上答应着,人却依旧站在丝瓜架下翻动着丝瓜叶。几分钟后,母亲站在堂屋门口远远地看着我:“别翻了。你不用管它们,过不了几天,它们会自己翻身。再翻下去,过不了几天,它们就死了。”母亲的话让我诧异不已。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是不想这片丝瓜毁于我手,二是也想看看它们会不会像母亲说的那样,能自个还原。
几日后,我信了母亲的话,也着实为自己不谙世事的无知懊恼了一阵。即便没有母亲的撕扯,平日里赶上刮风下雨,它还不是会出现这种叶面翻转的狼藉?那个时候,自然没有人管它们,只是任由它们经历风雨,在时光的碎逝中开花、结果。
又是一天清晨,我看着长势愈加葱茏的丝瓜藤,听风掠过时响起的声音,兀自沉思不语。丝瓜叶飒飒作响的声音,像极了母亲出口的叮咛之语,温和中透着看透世事的清明。这份清明顺风入耳,温润身心,让我滑过脸庞的岁月多了一丝安详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