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盐河边朱圩村。父亲曾做过大队会计，他叫朱从立，与他年龄相仿的人都称他“立会计”。

记得小时候，红窑乡（今红窑镇）还没有实行土地承包，村集体收支和给村民记工分、分粮食、发粮油票、布票等都需要记账，那时候的账本有好几种，面皮有红的、黑的，绿的，表格很复杂，线条有粗有细，格子有宽有窄。

我是家里的老小，父母都很宠爱我，我也喜欢天天跟在父亲后面走家串户。父亲随身总带着两样东西，一个是账本，一个是钢笔。但让我印象深刻、对我影响深远的还是那支钢笔。

钢笔是父亲参加乡会计业务比赛得的奖品，英雄牌，黑色笔身，金色笔尖。父亲很爱惜他的笔，每次用完，都要别在胸前的口袋里，并用手抚一抚，确保无误后才放心干别的事情。每次看到父亲取笔、用笔、收笔，我都非常羡慕，也想用用。但一向慈爱的父亲却从不让我碰，按照父亲的话说，那支笔就算是他的奖品，也是公家的，只能用于公事。我只能趁父亲睡着后，偷偷地拿着钢笔，学着父亲的模样比画比画，然后再放回去。

记得有一年，我陪父亲去“看青”。那片将熟的花生地挨着盐河，旁边还有不少坟茔，传说夜里的坟茔地总会出现鬼火，所以“看青”是需要勇气的。我那时候虽然只有四五岁，但依父亲的话来说“阳气”很盛，父亲为了“壮胆”，每晚都带着我。那时候，各家都很穷，花生就算是高级营养品，每人每年也吃不了多少。躺在花生地边，都能嗅到地里花生的香味。第一天“看青”，我就嚷着要吃花生。父亲对我说，这花生是集体的，我们来看守，就是为了防止别人偷，现在自己监守自盗，这是不可以的。三岁看八十，小时候偷一根针，长大后就能偷一头牛！爸爸承诺，等花生收获后，分到自己家时一定让我多吃点。

翌日清晨，一声汽笛声惊醒了我，隐隐感觉是从盐河里传过来的，我立即蹬掉被子，跳起来让父亲带我去看拖轮（由拖船拉多艘船组成的船队，那时很少见到），突然，一声“咔吧”从我的脚底传出，父亲立即被惊醒，他迅速移开我的脚，他的宝贝——那支英雄牌钢笔，笔杆与笔身连接处碎裂了！

回家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跟在父亲后面，大气也不敢喘。一整个上午，父亲都显得闷闷不乐。妈妈劝父亲，用公款再买一支钢笔，都是用于公家的事情，别的会计连小孩用的笔都是用公款买的呢。父亲听后，顿时雷霆大发：“明明是自己家原因弄坏的笔，怎么好用公款买，别人是别人，我是我。”看到父亲额头暴起的青筋，我吓哭了。父亲不再发火，他安慰我说：“笔身没有坏，还能用。”午觉后，我发现父亲正用一支黄笔在做账，仔细一看，原来是父亲用一截细竹替代了笔身。父亲笑着对我说：“你看看，不是很好用吗，只要用心，办法总比困难多。”看到父亲的笑容，我心里也即刻释然。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那支钢笔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反正是笔尖换过很多次，连墨囊都换过两次。分田到户后，会计的业务少多了，大家的日子越来越红火，但父亲还用他那支笔，直到从村会计岗位上退下来。

在我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的那一年，父亲把那支钢笔送给了我。他对我说：“我做了那么多年的会计，没私用过集体一分钱，你要参加工作了，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这支笔送给你，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非常可惜的是，2001年的一场暴雨淹了我的出租屋，泡烂了我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那支笔。我把这事告诉给了父亲，父亲对我说，只要你心里记得那支笔，老老实实做人，干干净净做事，那支笔就已经发挥了它最好的价值了。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我不仅在2004年入了党，而且在单位几个颇为重要的岗位上历练了十几年，所做的工作不说怎么出色，但起码是未越“雷池”半步。前年儿子考上了大学，侄儿也在读大学时参军，我送给他们的礼物都是钢笔，而且都跟他们讲述了那支钢笔的故事。

去年，父亲获得党组织颁发的“光荣在党50年”勋章，在庆祝家宴上，我向父亲介绍了我的工作情况，并告诉他，侄儿在部队获得“优秀士兵”称号，儿子也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父亲听后，脸上乐开了花。他说：“只要你们心底无私，坚定跟党走，勤勉工作，奉公守法，一家人日子一定过得很踏实。”对此，我深以为是。

 

（作者系县公路事业发展中心党总支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