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天晴无雨，一个平常的日子。

就在这天凌晨，我的母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没留下片言只语，像一阵风、一阵春天的风，倏然而随性。

我离家读书、工作四十多年，虽然经常回去，但我的心从没有像这一次如此地回望眷念、如此地后悔无助。

整理母亲的遗物、回忆母亲的音容笑貌，当我再次看到母亲四年前送我的那本“自传”，不禁黯然……

那是母亲80岁生日那天，她喝了点酒，有点兴奋地对我说：“儿子，伟人都写自传，我也要给自己写点东西。”当时，我还有点不以为然，结果不到半年，由母亲口述，父亲执笔，洋洋洒洒两万五千多字的自传就出来了。

静心回望过去，再次阅读“自传”内容，母亲八十多年含辛茹苦、不屈前行的人生渐渐在我的脑海中模糊而清晰地呈现出来……

忍不住想写点什么以表达自己对母亲的哀思。

……

母亲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她生于本县浅集刘桥一个普通的贫民家庭，乳名忙女，虽天资聪慧、生性好强，但一生栉风沐雨、命运多舛，一直在不断抗争与奋斗中读书求知、耕种劳作、持家教子、执着前行，无休无止、无怨无悔。

母亲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六岁时，由于家境贫寒、姊妹较多，加之长年战乱、外公早亡，外婆带他们已到食不果腹的地步，就决定把母亲送给二姨奶家“压子”。二姨奶是个识字班老师，家境不错，对我母亲也很好，经常带母亲到识字班。潜移默化，母亲也认识了不少字，后来都超过了识字班的学员。到了十二岁，母亲看身边的姨姊妹纷纷上学读书，唯独没有自己，就一个人跑回家，对我外婆讲：“妈妈，我要回家，我要读书！”隔壁的本家大舅听说我母亲回来，悄悄地带着母亲到浅南小学替她交了三角钱学费让她读书。小学毕业，外婆决定不再让母亲读书了，母亲委屈地对外婆讲：“妈妈，书我不念了。我去考技校，进厂做工挣钱。”怀着一个执着的念头，母亲一个人步行十多个小时走到淮阴王营报考了淮阴技工学校，边学边干近两年，但时运不济，1961年工厂被砍了，母亲也就随大家解散回家，回来后，母亲大病一场。1962年母亲经亲戚介绍认识了做代课教师的父亲，有了自己的新家，有了我们。我们姊妹五个基本都出生在“文革”时期，当时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家里成份也不好，姊妹又多，一年辛苦劳作闻不到肉腥，养一头猪，年底卖了都交集体了。不少族中长辈就劝我父母：“别让孩子读书了，回家也能帮帮你们。”我母亲态度罕见地果决：“我的孩子我做主，书是一定要读的，哪怕穷得揭不开锅。人活着总要活个明白。”母亲为了让我们读书，和我奶奶变着花样用山芋做各种饼、糊、稀饭等，让我们尽量吃饱，还亲自动手为我们缝制小书包、小雨衣，制作小油灯、小板凳，鼓励我们去读书。在母亲攻苦茹酸的艰难日子里，我们虽全身补丁，但衣可蔽体，鞋子再破，却从未赤脚，每个风雨交加的日子，母亲总是第一个到学校接我们回家，应该说，母亲就像一座爱的灯塔，既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也源源不断地给予我们温暖和力量。

母亲是个英雄的母亲。父亲经常和我说：“你母亲一生无所畏惧、从不服输，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窘境，乃至生死，她都敢一往无前。”的确是这样，小时候父母带着我们，面对艰难的生活，通过拾草拾粪、放小鸡、挑猪菜、刨山芋、卖青货等小农活，不仅锻炼了我们，而且让我们从小就养成了自立自强、依靠自己的习惯和品德，有难过和痛苦，亦有快乐和喜悦。20世纪70年代后期，我和姐姐先后考进红窑中学，因为离家较远，又没钱在学校午膳，母亲就找到学校，把家里可以换钱的青货送给学校，换了一个可以让我们把家里带的山芋放在蒸笼的位置，直到我和姐姐毕业。大妹妹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母亲觉得很对不起她，就带着她、鼓励她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做裁缝、开小店、炸油条、做生煎包子，直到开了小何饭店、大何饭店。妹妹一家也很争气，现在也有车有房，老家还有小洋楼，两个儿子很优秀，大儿子在市区也买了房，小儿子在县中读高中，一直名列前茅。母亲很骄傲，一到县城，就坐在我妹妹家的饭店里，看着她忙。我的小妹妹像母亲多一点，喜欢一个人在外闯，做过保健室的小护士，也帮姐姐家带过孩子，后来只身去上海打工，从打工妞到小老板，一路艰辛、一路奋斗，母亲一直都支持她。到20世纪末，有一阵子股市大火，我妹妹就把辛苦赚来的几十万元钱都买了股票，结果后来股市大跌，赔个精光，加之婚后多年没有孩子，一度消沉颓废。母亲就亲自去了趟上海，劝慰我的妹妹：“你最像我，我相信你，没有什么，现在再困难也不会饿死。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爸爸妈妈、你的哥哥姐姐都会支持你的。”后来我的妹妹妹夫又打工、又开店，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在县城也买了间门面房。母亲最疼她的这个小女儿。

母亲是个乐观豁达的母亲。她爱美爱时尚，喜欢红色、喜欢穿色彩亮丽的衣服，喜欢一切她认为时尚的东西。她去过上海，也让我带她去看过她原来工作过的印刷厂，她还想去北京，可惜，这个愿望还没实现就走了。母亲喜欢开着她那电动三轮车载着我的父亲去赶集、走亲戚和兜风，喜欢我女儿买给她的小包包，她觉得挂在车头很拉风，让她很开心，说这是她的骄傲，更是她的希望！母亲特别喜欢看书，年岁大了，就爱看一些中医养生类书籍，也喜欢自己在家搞一些种养殖类实验，我血压有点高，每次回家，母亲总是变着花样为我准备霜桑叶、干苦瓜、干菊花什么的让我泡水喝，说这既减肥又能降血压。她还把家里的枇杷果、银杏果等一些养生类的东西收集整理送给左邻右舍。母亲也爱追剧，特别喜欢像包青天断案一类的正能量古装电视剧。今年春节在我家过年，一部《李时珍》她追了一个春节，经常看到夜里十一二点。母亲不喜欢寂寞，爱和人聊天，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爱和她一起聊家庭琐事、聊心酸往事，当然也经常分享各自家庭的小欢喜、小秘密。母亲开明、豁达，会让眉头紧锁的展颜一笑，也会让喜上眉梢的多一份冷静和理智。母亲记得我们姊妹的好多同学、同事，几十年了看见还能叫出名字，她总让我们带同学到家里玩，把他们当成自己孩子，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他们，与他们分享各自的小秘密、小欢喜。母亲还特别爱到她小儿子的家看门，母亲在她的“自传”里这样写道：“我的小儿子是个纯农民，她喜爱花木，他家有多种多样的花木。如果你走近他的家，就会闻到那沁人心脾的花香。我衷心欢迎大家来走一走、看一看。”看看，母亲在为她的小儿子做广告呢！

当然，母亲也有很多缺点，脾气急，耐不住火，同全天下的母亲一样，也很自私，对自己的儿女很“护短”，总认为自己的儿女永远是最棒的，不容许他人指手画脚。她很想自己的儿女多陪陪她，尤其在年岁大的时候，但又怕耽误我们的工作，所以我就经常接到这样的电话——

“儿子，你弟弟又闯祸啦，赶紧回来。”

“儿子，家里蔬菜太多了，赶紧回来拿，不然又浪费了。”

……

母亲的心永远牵挂着她的儿女，而有母亲在的家，才是儿女心中真正的家。

“小时候、放学堂，进门先喊娘，长大以后再一想，惦记的还是娘，有娘的那个家啊，滋味不一样……娘，你去哪里了？娘，你啥时候回来啊，娘，我想你了，娘……”

……

“夜雨潇湘灯火昏，清明时节鹒声闻，伤魂最是家千里，泪看高堂少一人。”

妈妈，我爱您！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