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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1月05日

我妈的好人缘沾溉我的童年

■ 万 山

我妈人缘好,这在大程集上可说是有口皆碑的。

我妈的好人缘,单从别人对她的称呼上就能感受得到。在家族里,爷爷奶奶这一辈通常跟我妈叫“小闺娘”,街邻中的老辈人则大都跟我妈喊“红梅妈”(“头生子名字+妈”,这是我们街上称呼妇女的一种方式),有几位特别贴心的老奶奶干脆叫我妈“三丫头”,而同辈的街坊则大都管我妈叫“三小姐”。

前几年,工作生活在外地的叔叔在回老家期间,曾经很自豪地对我们说:“你妈年轻时可漂亮能干着呢!知道不?街上的李四奶本来很想你妈做儿媳的,但是我们家条件好嘛,你妈还是成了我们家的人。”叔叔的这番揭秘确乎很靠谱,我就常听我妈抱怨说:“我最恨你舅奶,她单说万家怎么怎么好,哪晓得是个空壳子,你爷又是个不涨汤的人,我真是灰心透汗。但你舅奶老是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哄我蹲万家过日子。”

李四奶家以前是开茶馆的,她老人家是个不计前嫌的人,对我妈是“忠心报国”,我大姐就是李四奶抱着扛着带大的。记得我妈讲过,李四奶若发现我父亲在外面有什么“可疑”的行迹,总会在第一时间密报给我妈,真是个热心可靠的老街坊呢。

邻居王大奶也是我妈的“死忠”。她家过去是开杂货店的,家境很是殷实。王大奶会认字、能算账,街上的人都很尊重她。老人家是我家的常客,不管春夏秋冬,经常到我家串门,要找“三丫头”插呱。每年端午节,包粽子的事我妈完全不用烦神,皆由王大奶“包”办。王大奶也喜欢逗我们兄弟姐妹玩。有一回,王大奶说要请我到她家吃咸粥,因为她知道我最不喜欢吃咸粥。所谓咸粥,就是棒头面插青菜再加食盐煮的粥,每回家里人混我吃咸粥,都要多加不少食用油才行。王大奶看我犹豫不决,就说:“你不来吃大奶的咸粥莫要后悔。”我只好磨磨蹭蹭去“吃请”,结果大出意料——原来王大奶的咸粥比八宝粥还要高强八帽子呢,除了棒头面和青菜,里面还有鸡糕、肉圆、黄花肉,这王大奶可真会待“小纠”玩呢。后来听相声,听到“宁吃社会主义的窝头,不吃资本主义的面包”,我比别人笑得更加会心。因为相声里那位官老爷所谓的“社会主义窝头”跟老百姓的不一样,里面伴了白糖和猪油,简直与王大奶的咸粥有得一比呢。

北后街的张三奶很值得一提。张三奶是佃湖人氏,和我妈是饭店同事,年轻时是位大美女,她嫁到我们街上这件事,可说是带有悲剧性的传奇色彩。张三爹兄弟三个,家里开药店,是个富足之家。老大高而帅,却不料老三竟然矮而矬。为了能把张三奶这位佃湖一枝花娶到家,老大顶替老三出马,相亲、定亲、迎亲,都是老大代办,张三奶终于喜滋滋地坐上了张家的花轿。这出“骗婚戏”演得天衣无缝,直到圆房的时候,新娘子才得知真相。不过,令人称奇的是,张三奶是旧时代旧道德的模范,错照错办,绝无怨言,平静地接受大先生设的“昏”局,真心实意跟着三先生过日子。夫妻感情甚笃,张三奶一辈子不改口,跟张三爹叫三先生,街上的人没有不佩服的。这两位老人都很慈祥,对我也很关爱,我玩的第一个皮球就是张三爹送我的。独记得在一个非常寒冷的冬日,我在外面玩耍,冻得手脚麻木,嘴巴都不能开合自如了,于是就到饭店找我妈。我见到我妈就说:“我手冻巴、巴、巴得咧!”我妈当时正忙活着,张三奶见状,一把将我搂过去揣在怀里焐。后来我那句“手冻巴得咧”的经典“台词”,少不得经常被饭店的人翻出来取笑。

大程集饭店当年非常红火,鼎盛的时候在街上有四个门市。我上幼儿班的时候,我妈在东门市。门市组长是位老共产党员,人称马支书,原本是阜宁人,后在我们街上成家落户。马支书是东门市的领导兼大厨,原则性很强。所谓原则性强,通常意义上讲就是不近人情,用我们涟水话说,就是有点“寿桃”。然而,马支书对我显然是网开一面。或许是因为我在我们街上唱红歌比较出名,马支书常常让我到他的菜橱子跟前唱一通。为此,马支书给我制订了奖励政策,让我每过五天,中午放学后就到他的菜橱领取一块“牛肉魔方”。我之所谓“牛肉魔方”,就是大小形状都像魔方的熟牛肉,别提那牛肉有多香了。马支书刀工自不必说,瞬间将“魔方”切成薄片,让我在众人的鉴赏下一片一片地吃着,当然,开动之前首先要开唱。我还记得,我用过的第一根正儿八经的腰带也是马支书送给我的。腰带是帆布的,在腰上扣起来感觉非常带劲。

我妈的好人缘,可说是使我处处沾光。我要吃炖米粥了,我们本家的二奶刚把炉门背上,就又赶忙把炉门打开。裁缝店迟迟没把我的衣服做好,隔壁的任三爷自告奋勇帮我去催:“万小山子的小褂裤呢?你们快滴个做啊,我蹲即块等着拿呢。”我妈不会针线活,没关系,邻家的新媳妇很乐意替我做方口鞋或松紧口鞋。前脚有人送小人书来了,说“你妈说你要看的,拿去拿去,爱护滴个,不要撕坏得咧”,后脚又有人端着一大瓷缸麦仁山芋干粥来了:“万小山子在没在嘎?他不是欢吃山芋干粥的吗?”我想看正在热映中的电影,街上头面人物赴县城看电影的“专车”里就会安排我一个“座位”。还有一回,批斗“走资派”孙燮华的大会在街东南三四里开外的村子里举行,饭店要给会场上的革命干群运送物质食粮,我就被放在装馓子的堆箩里抬到会场,在路上慢腾腾吃馓子,到地头跳出来看热闹,那堆箩俨然就是个特洛伊木马。

我喜欢打乒乓球,那也不成问题,供销社办公室里现成的乒乓球桌,要到那里打,总能获得人家的许可。有一回,我在那里打乒乓球,一直打到中午,办公室的人都已下班。在这期间,电话铃响了,我试着去接听,来电话的是供销社原先的主任。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听出我是谁:“哈哈,你是朱小三子家的,会唱歌,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