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春节一过就眼巴巴地盼着端午节。因为端午节不仅可以穿漂亮的花裙，扣五彩的绒线，扎缀满蝴蝶结的辫子，最最重要的是还能吃上香甜黏韧的粽子。

母亲包的是“小脚”粽子，由于“小脚”粽子用的粽叶多，包得又紧实，吃起来劲道又香甜。我喜欢冷吃，每粒米都浸透粽叶的清香，再奢侈地饱蘸上白糖，那真是人间美味啊！那时候粽子里没有蜜枣，没有蛋黄，更没有咸肉，清一色的白米素粽子。有的人家不会包粽子，聪明的女主人为了不错过端午的节日气氛，对渴望端午的家人有个交代，便会用粽叶煮一锅香喷喷的米粥，也就象征着端午节被善待了。

母亲见到一家人吃粽子的那一刻，脸上总是洋溢着说不尽的幸福。她说，为了孩子，为了家人，每个女人都应该学会包粽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粽子，流淌出来的欢声笑语，明明就是融进粽子里的幸福安康。

每年的粽叶都会剩余一点，母亲便会手把手教我和姐姐包粽子。姐姐天生聪颖，一教就会，她不仅学会母亲包的“小脚”粽子，还跟小伙伴们学会了“三角粽”“插花粽”“四角粽”的包法。而我呢，在这方面就是“榆木疙瘩的脑袋”根本“开不了窍”的，我会把被开水焯得绵柔翠绿的粽叶圈得支离破碎，就是圈不出一个粽子的模样。

母亲不相信我会笨得如此不可救药，一有空闲，就把收起来的几枚粽叶拿出来，叫我动手练习。她说，不吃粽子的端午节就不是端午节了，不能让家人吃上粽子的女人就不是合格的女人。

那一次外婆来我家，闲谈之余，母亲又让我学包粽子，见我一点没长进，不禁有点烦躁起来。外婆把我拉进怀里，摸摸我的头，然后对母亲说，“你现在不用这样费劲地教她，等到该会的时候自然就会了。”

母亲也叹口气，真的再也没让我学包粽子。

我成家以后，依然不会包粽子，而每年的端午节，家里的粽子总是吃不完，母亲的“小脚粽”，婆婆的“三角粽”，大姐送过来的粽子种类更丰富了，什么红豆粽、蛋黄粽，甚至还有咸肉粽。

每年如此，以至于我的孩子们吃任何一个粽子，都能准确地说出这个粽子是谁包的，不管粽子种类有多丰富，我的孩子们还是喜欢吃我母亲的“小脚粽”。用她姐妹俩的话说，外婆包的粽子粽香浓郁，糯米里有一种劲道，令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而其实呢，“这就是外婆的味道”。

那年端午节前夕，我做了阑尾切除手术，一直在家休养，一大家人都投身到紧张的农忙中。我推开母亲家虚掩的大门，坐在院子里，看到一大盆粽叶浸在清水里，我知道，母亲是准备晚上加班包粽子的，明天就是端午节了。

看着碧绿的粽叶静静地躺在那儿，想到母亲劳累一天，回来还要包粽子，心里有诸多不忍，可是……此时，我是多么后悔小时候没用心学包粽子啊。

坐了很久，我终于忍不住了，淘了一点点糯米，试着包起了粽子。说来也怪，这包粽子并没有小时候感觉那么难，尽管我包的粽子没有棱角，没有形状，但总之能把糯米裹在粽叶里了。

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莫名的自豪，原来，我也是聪慧的女子。

完全投入到包粽子的乐趣中去，等到母亲他们回来，我包的粽子已经堆成了小山，母亲愣住了，大姐爽朗地大笑起来——“哇哇哇，我这笨蛋妹妹终于学会包粽子了。”

母亲醒悟过来，快步来到我身边，想把我扶起来。我这才发现，我的身体僵硬了似的，根本起不来。母亲连拖带抱，急切地唠叨着，“傻丫头，你手术过后身体还没恢复，双手这样浸在冷水里，会生病的，你看你看，眼泡也肿了，谁让你包的啊，我和你姐一会就可以包好。”

母亲唠叨着，把我放在床上躺下，看着我疲惫的神色，心疼不已。“我终于理解你外婆的话了，该会包的时候自然就会了。”母亲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本来我以为，她们都知道我会包粽子了，端午节，总会放手让我自己包的。然而并没有，每年的端午节，她们都会提前两天嘱咐我，“我准备你家粽子了啊，你就不要包了。”

两个女儿相继考上大学后，端午节几乎不在家里过，于是我便反复叮嘱，端午节一定要买几个粽子吃，这是节日的仪式感，不能忽略。

大女儿在广东上大学，又考硕士，一待就是七年。她平时跟我讲得最多的，就是广东的小吃，而这一切，她不过是为了让我不担心她的异地生活而已。每年端午节，她跟我视频时都会滔滔不绝，“广东粽子，馅料丰富，有咸味的粽子，咸肉、咸蛋黄、叉烧、鲍鱼、鱼翅……甜的粽子有绿豆沙、红豆沙、莲蓉……妈，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过得好着呢！”

孩子们工作以后，每次回来的时候，母亲经常会包些粽子让她俩带着，“外面的粽子虽然品种繁多，口味丰富，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家里的粽子味浓，因为，这粽子里浸满亲情浸满爱，有家的味道。”孩子们深情地说。

前两年，母亲身体不佳了，坐得久一点，便站不起来，包粽子，那就更不行了。于是，我开始学母亲包的“小脚粽”。如今，我包的粽子跟母亲包的粽子几乎分辨不出来。女儿说：“妈妈包的粽子里有外婆的味道，或许这味道可以传承下去呢，等到有机会，我们也要学会包粽子。”上个月，女儿回来，我包了很多粽子准备让她们带走，然后我们一起带上一些去看我的母亲。女儿把粽叶去掉，放在碗里，嘱咐她外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因为粽子黏性大嘛。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孩子们好有心好有爱，浓浓的亲情随着粽香在悠悠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