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的时候，听到一苍老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吆喝：“槐花哦，槐树花哦，香香嫩嫩的槐树花哦。”我不禁停下脚步，走到老人的篮子跟前。“姑娘，要不要槐花，我就剩这些了，便宜点，都给你。”老人说。

老人有八十岁上下的样子，很精神，脸上的笑容慈祥而温和，温软的嗓音，一下子进入我的心底，仿佛母亲就站在我跟前，对着我的脸，宠溺地微笑着。

我的心柔软得不行，递给老人二十块钱，然后提着一塑料袋的槐花，匆匆离开菜场。

算起来，我还是去年这个时候去了一趟老家，陪母亲闲话家长里短，走的时候，母亲塞给我一大袋子的槐花干，再三叮嘱：“想吃的时候用清水浸泡一下，然后炒鸡蛋，或是包槐花饼。千万不要受潮变质了，你小的时候，槐花可是救过我们一家人性命呢。”

我连连点头。母亲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理理我的头发。那一刻，不擅矫情的我，面对满头白发的母亲，一下子不舍起来，紧紧抱住她，忍不住泪水模糊了双眼。

母亲用她干燥的手背抹去我的泪水，好一会，才轻轻笑起来：“有时间就回来看看。不许哭，自己也是做奶奶的人了，要注意身体。我不是很好吗。”

我坐上车，回头望着我年迈的母亲，发现她佝偻着背蹒跚地前行，不时还回过头，朝我离去的方向缓缓地挥一下手。

一个月前，弟弟给我发信息，说母亲突然不舒服，念叨槐花炒鸡蛋。弟弟说跟她解释，槐花还没到吃的时候，母亲便不再说话，可过了一会，她又开始念叨，该吃槐花炒鸡蛋了。当时，我竟然没想到，那是母亲想我了，她知道我爱吃槐花炒鸡蛋，她的心里，惦记着我呢。

回到家里，我把槐花用开水过一下，然后放进冰箱，告诉孩子们我要去看他们的姥姥，便迫不及待地和先生赶往母亲的身旁。

我家门口那颗老槐树，遒劲的枝干上挂着一串一串的洁白，浓浓的香味萦绕在院子四周，香香甜甜的味道，让路过的行人忍不住使劲嗅起来，仿佛要把这香甜带回家里去。

母亲坐在院子里，眯起眼，在竹椅上轻轻地摇晃。我走到她身边，轻轻地叫声“妈”，握住那双苍老的手，轻柔地摩挲起来。

“回来啦？”母亲看到我，只是微微地笑一下，又无精打采地眯起眼睛。

我和先生对视了一下。我心里有点恐慌，以前看到我回来，母亲都会大声打招呼，生怕左邻右舍不知道，如今的母亲，没有了生命的激情，也完全没有了那种精气神。

先生去采摘槐花的时候，我把母亲扶进屋子里，让她躺在床上，然后我系上围裙开始张罗午饭。弟弟下班回到家里，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母亲颤巍巍地夹了一块槐花炒鸡蛋，放进我的碗里，说：“这是你最爱吃的，多吃点。”然后，又低下头，仿佛打起了瞌睡。

“妈，你不是也喜欢吃槐花炒鸡蛋吗？今天这菜，特别香呢。”我柔声说。母亲抬起头的瞬间，我分明看到有泪光在她不太灵活的眸子里闪动。“我做不动了，你回来还要自己弄饭。”母亲好像因为不能为女儿做一顿可口的饭菜而深深自责。

“妈，现在该是我为您做饭了，该是我照顾您了。过去的事我也会记得，干旱那一年，庄稼都旱死了，唯有我家门前这棵老槐树，开了一树的花，我们天天吃它，一家人才保住活命。我们都会记得，生活再好，我们也不会浪费，您就不要惦记太多，要好好保重身体。”

母亲微微地笑了，不再说话，仿佛瞬间就会静静睡去。

晚上，我坐在母亲的床前，看着她疲惫的脸，心里很酸楚。难道，难道我的母亲，真的就要离我们而去？

“你爱吃槐花，明天走的时候，自己把槐花都摘下来，我摘不动了。都带走吧，可以吃很长时间的。”说完这句话，母亲仿佛经历了很长的旅程，已然疲惫不堪。她不再说话，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然后便沉沉睡去。

夜很深了，窗外的槐树沙沙地响，浓浓的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整个房间。

我悄悄地钻进母亲的被子里，搂着她瘦弱的身子，泪水悄悄滑下脸颊。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夜里母亲竟然伸开枯瘦的双臂，把我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