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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4月15日
父亲的牧羊犬
□ 郑庆霞
父亲以前一直喜欢养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他养了一条牧羊犬,浑身上下都是黑黑亮亮的,特别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我们叫它黑子。我和弟弟喜欢摸它柔软的皮毛,每次只要我们碰碰它,它就会温顺地躺下来,用它的唇,蹭蹭我们的脚,然后就懒懒地睡去。黑子长得很快,几个月的时间,就长得高高大大,肥肥胖胖,就连那尾巴,都肥得翘不起来了。
父亲每天都是夜里起来,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做生意,那时候没有自行车,父亲一直都是步行。黑子便是父亲最忠实的保镖。不要看它在我们这儿温顺得不得了,有陌生人想靠近父亲,黑子是绝对不允许的,除非父亲拍拍它的耳朵,它就会摇着肥肥的尾巴,在父亲身边转悠,即使父亲跟人家坐下来谈生意,它也不会轻易躺下来。
那是一个浓雾控制整个世界的夜晚,父亲带着黑子走过一片路边都是坟墓的地方,不知道是雾太大,还是父亲失去了方向,怎么走,都走不出那条路。父亲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他索性蹲下来,点燃一根烟。黑子好像感觉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它围绕着父亲转圈,父亲慈爱地拍拍它,努力安抚着它的浮躁。父亲接连抽了几根烟,还是没能辨别方向,世界变得混沌,远近都是诡异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千万只生物聚集过来,父亲在瞬间有种虚脱的预兆。黑子却跃起来,在父亲的周围狂吠,它快速地转着圈,把父亲完全保护在它视线范围内。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父亲后来回忆说,那几个小时,比一辈子还漫长。等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黎明,黑子的嗓音完全沙哑,几乎叫不出一点声音,但它仍然在父亲的周围转圈,不时用嘴拉拉父亲的衣服。
等到父亲悠悠醒来的时候,黑子却缓缓躺了下去,眼睛里满是泪水。父亲抽着烟,守在黑子的身边,一双大手轻轻抚摸着精疲力竭的黑子,钢铁般的硬汉,此时却泪如泉涌。黑子终于恢复点体力,伴着同样筋疲力尽的父亲,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到家里。父亲只吩咐母亲喂好喂饱黑子,自己就沉沉睡去。黑子也昏睡了两天。后来,父亲咬牙买了辆自行车,黑子欢欢地奔跑在父亲的自行车后面,不时抬头轻吠两声,仿佛跟主人说,跑得好开心。
父亲寸步不离黑子,黑子也紧随父亲。后来,全国性灭狗,任何品种的狗都不许保留。父亲不惜一切代价,通过层层关系,想把黑子保下来,那时的黑子,已经很老了,天天无精打采,昏昏欲睡,但父亲一点都没有嫌弃它。终究还是保不下来的,村支书告诉父亲,上面要下来检查,发现一条狗,撤销村支书的职务,并重重罚款。
父亲跟村支书关系一直很铁,这次父亲是无论怎么也保不住黑子了,他决心带黑子躲开这场灾难。哪儿才是黑子的藏身之处呢,黑子走不远了,它再也没有了当初保护父亲的雄霸之气,走十几二十分钟,就必须休息。当时乡村的打狗队随处可见啊。万不得已,父亲带黑子回家了,他说,这是黑子的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暴尸荒野。父亲终于点头,放弃黑子。当村支书亲手把药拌进黑子的食槽里,父亲拗哭起来,踉跄着离开了家。黑子像往常一样,吃完食出去溜达。等到我看到的时候,黑子是在隔壁人家的墙边往家里爬的。我大哭,冲过去连拖带抱把黑子弄回家,黑子始终用泪眼望着我,我抱着它仍然肥肥的头,很久,黑子不舍地,缓缓闭上眼睛。
从那以后,父亲再没有养过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