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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3月26日
从“追追”“海结”“鹅人”等语汇看涟水方言的韵母特点
——涟水方言概说之三十
□ 万洪勇
马蜂是很厉害的家伙,农村小孩几乎都吃过它的亏。我最早知道有马蜂这玩意儿是在刚记事儿的时候。那天我在自家屋檐底下独自玩耍,谁也没招惹,突然太阳穴被猛扎了一下,顿时就肿起来了,哥哥姐姐们都被惊动了,赶紧就地拔来马荠菜,在“针眼”上用劲地擦。我被告知,我刚刚是被“追追”“追”了。所以,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只知“追追”而不知马蜂,直到上学,老师警告大家不许戳马蜂窝,才知道所谓“追追”就是马蜂。可是,马蜂为什么叫“追追”,“追”字怎么写,当时还是不知道。
“追追”其实就是“蜇蜇”,动词转化为名词,借代为会“蜇”人的马蜂。“追追”和蝈蝈、蛐蛐这些称呼小昆虫的叠声词一样,很口语化,又有儿语色彩,说起来很顺口,还散发出几许童趣,是一条很有意思的涟水方言词汇。“蜇”的普通话发音为zhē,释义为蜂、蝎子等用毒刺刺人或动物,另指某些物质刺激皮肤或黏膜使发生微痛,如切洋葱蜇眼睛( “蜇眼睛”涟水话依然说是“追眼睛”)。由“蜇”到“追”,语音的变化在于韵母e变为ui(uei),u是介音,韵母uei实质上是落在了ei。“蜇”在普通话里还有个发音zhé,指海蜇。
普通话韵母e在涟水话里变为ei,这个现象很普遍, “蜇”变“追”只是其中的一例。“社”“舍”“蛇”“射”“赦”“车”“扯”“遮”“蔗”“惹”,这些韵母为e的字,涟水话韵母都是ei。小时候听祖父讲三国,觉得吕伯奢这个名字很糟糕,因为“奢”听起来像“尿泡”的“尿”,吕伯奢三字很容易令其时尚无一点文化的我联想到猪尿泡,当然,后来才知道所谓“尿”其实是“奢”,韵母是e而不是ei。在普通话里,e与ei也有交集,如“勒”有两个发音,一为lè、一为 lēi,韵母分别为e和ei;“肋”也有两读,一为lèi、一为lē,韵母分别为ei和e;“得”也有两读,一为dé、一为děi,韵母非别为e和ei。
同是“蜇”,在涟水话里却有不同的发音,蜇人、蜇眼的“蜇”发成“追”,海蜇的“蜇”就发成“结”,韵母由e变成ie。由此做进一步检视,会发现e变成ie是普通话韵母e在涟水话中的另一大流向。如“彻”“ 撤”“摄”“舌”“设”“涉”“哲”“折”“浙”“热”,这些字普通话韵母都是e,在涟水话韵母都变成了ie。小时候听故事,听到哪位小姐被妖精摄去了,我就以为是被妖精“吸”去的,就是因为不懂“吸”是“摄”的方言发音。
值得一提的是,盐河东方言里e变ei的那些字,在盐河以西的一些乡镇都变成了i。如上述的“社”“舍”“蛇”“射”“扯”“遮”“惹”这些字,在盐河西的发音里,韵母都不是e,也不是ei,而是i,蛇叫“袭”,公社叫“公细”,舍不得叫“喜不得”,宿舍叫“蓄细”,射击叫“细击”,拉扯叫“拉起”,遮挡叫“机挡”,惹事叫“以事”。淮安市区的方言把车子说成“妻子”,反映的也是这种情况。
“文革”初期,全国各地兴起佩戴毛主席像章的热潮,人们追求的不光是像章的数量,还有质量、款式、规格和材质。我家的像章可说是来源不断、丰富多彩、令人羡慕,我家因此也成了众人竞相“截留勒索”和“巧取豪夺”的苦主。有时,一枚新颖、漂亮的像章还没拆封,就被上眼的人“硬摘三六”地索去了。我记得当时这种行为被称为“鹅”。对此,我曾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强行索取东西叫“鹅”呢?难道是因为鹅很凶,会“钮”人?后来才知道,所谓“鹅”就是“讹”,也就是讹诈的“讹”,这个字普通话发音为é,在涟水话里韵母e变成了o,这是普通话韵母e在涟水话中的又一个流向。
盘点我们涟水的方言读音,会发现e变o的现象也是广广的,如“娥”“饿”“哥”“个”“可”“课”“科”“河”“和”“贺”等字,还有阿胶的“阿”,阿弥陀佛的“阿”,普通话韵母都是e,涟水话韵母都是o, “大哥” 和“大锅”不分, “大个”与 “大过”不辨。在这个流向上,有些字加了介音u,如“割”“葛”“磕”“渴”“喝”“合”,普通话韵母是e,涟水话韵母是uo。
事实上,普通话的韵母e是后发展起来的,原本没有这个韵母,它在涟水话里没有一点渗透,全部分流到其他的韵母里去了。除了上述的几个流向,e在涟水话里还有一大流向,就是流向了入声韵,而入声韵母,汉语拼音是无法标注的,只能用国际音标和方言字来标注。如“德”“特”“色”“责”“策”“隔”“客”“核”等字,普通话韵母为e,涟水话韵母为“额”的方言发音,相当于国际音标的[?];“各”“搁”“壳”“鹤”“愕”等字,普通话韵母为e,涟水话韵母为恶劣的“恶”的方言发音。
确实,在涟水话里,我们找不到任何一个韵母发成e的字音。涟水话对韵母e的分流可视为对古音的承接。查上古音韵部,可知“车奢遮者社舍夸裤库绔剐呱”都在鱼部,“阿化讹蛇贺呵可何禾戈果窝哦饿嗟搓”都在歌部,“哲舌设热蜇话刮瞎割活”都在月部,不难发现,这正是涟水话不忘初音、分流e韵的根本遵循。